2013-10-27

巴比倫之聲Babylon Calling#1演出者專訪:Vice City與她的派對實驗



採訪、撰文/Techno Psychiatrist


第一次遇見Vice City(以下簡稱City),是在她與朋友們舉辦的夜行獵虎派對。福和河濱公園停車場裡,City在入口處賣著票,她身穿的苦勞網T恤立刻就引起我的注意。還記得City看到我時,表示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回答那必定是在樂生療養院裡漫步和抵抗警察時的印象。彼時的我正剛接受電音文化的洗禮,震懾於電音潛藏的巨大爆發力,而電音文化蘊含的集體性、平等性與開放性也促使我初步地尋思,是否有適合的途徑將這些文化特質導引入社會運動的實踐中。自初次見面後,我們多次在深山、海邊與都市中昏暗的派對空間相逢、共舞,對電音文化與社會動態的觀察進行交流。直至2011年日本福島核災後、台灣反核運動重新集結、再次活絡的背景下,我們與週遭的電音同好們,便開始嘗試運用電子音樂作為我們自身介入現實的利器,並期待將我們的認識與體驗,進一步與更多人交流。

得知City將舉辦巴比倫之聲派對,並理解她對該派對的概念之後,我希望透過我對她的認識、觀察與粗淺的引介,讓將參加此次派對的聽眾與舞客,或許能夠在閱讀以下的文字介紹後,對她在派對上的演出有多一層的領會與琢磨。





與節奏感一起長大 

City自小學起,在就讀的國小和國中支持學生參與課外活動的環境下,開始和同學一起學習街舞,讓她自小就對節奏性音樂產生興趣,而身體的韻律及舞動也在學習中逐漸養成。高中時參加熱音社玩金屬樂團,擔任吉他和主唱,同時聆聽金屬、後搖和台灣獨立樂團的她,在2006那年上大學之後,除了繼續玩樂團,也開始嘗試參加電音派對,因為從小的舞蹈經驗,對她來說要在電音派對中奔放舞動並不存在阻礙,身體能夠很自然地舒展擺動。City回想自己開始會開始深度探索電音文化,是透過耳朵蟲的第一場派對,當時放送的Techno讓她深深著迷、忘我地跟節拍融為一體。

在那個時期,City開始透過網路認識更多電音資訊,也參與更多電音派對;而除了Techno之外,戶外的Psychedelic Trance派對讓City認識到電音文化的另一個向度:電子科技與自然、靈性的結合。隨後City也開始自學DJ與電腦音樂製作,以電音來表達自己對世界的感受。


對現實的質疑與認識                                        

儘管求學、工作與生活經驗與台北都會緊密連結,但從小在稻田、三合院長大的她卻深刻感受到,都市像一台巨大的機器忙碌地運轉著,但自己身處其中卻無法掌控都市的運作,反倒處處受到支配;而身處都市中的人群雖然交織成綿密複雜的人際網絡,但飛快的生活節奏與掙扎於生存卻讓人與人之間充滿了疏離感。

高中階段的City,開始對社會議題產生關切、質疑老師與課本上的官方說法,直到大學時,便開始經常試著走進社會運動的現場,例如寶藏巖、樂生療養院、三鶯部落,這些現場經驗讓City體驗到公權力是如何宰制著社會、個人的身體與意見在面對國家機器時,又是如何遭受暴力與消音,並從而意識到,所謂「現代」、「文明」、「發展」等等看似進步的旗幟底下,以累積財富、專業分工、標準化等等單一的價值與模式促進一個國家的現代化、建構一個所謂現代化的都市的同時,卻是建立在抹除了底層與邊緣的生存權、發言權以及文化差異性的手段之上。City表示,自己雖然不是在第一線直接遭受排除的「受害者」,但透過理解、經驗這些「排除過程」的矛盾、鬥爭,自己逐漸從中思考這個社會、國家是如何運作,以及自己如何在這樣的運作中被形塑。

而對核電議題的認識,也讓她思考科技在帶給人類社會便利及舒適之際,亦潛藏著難以預測及估量的風險;再進一步認識台灣核能政策發展與反核運動歷史,她亦理解到看似客觀、中立的科學與科技,在現實社會中其實是在金錢、政治等權力結構中運作,成為鞏固、服務既得利益的工具。對於這些問題的思考與焦慮,促使她參與反核運動。


電音作為一種串連媒介 


(圖:P.L.U.R.S電音反核陣線參與2013反核遊行照片,登曼波攝影。)

除此之外,City亦發覺到自己另一種介入的角度—以一位電音愛好者、推廣者的身份。在2011年的日本福島核災後,包括City等人的一群電音愛好者加入諾努客(No Nuke)行動團隊,參與了當年台北的反核遊行,透過電音卡車的裝置嘗試將電子音樂的聲響力量和激昂情感灌注入在遊行現場中。隨後City及部分成員成立「耕聲人」,號召多位電音創作者以電子聲響建構的聲音情境,傳達對核電此一科技與政策的感受與思考,發行了反核專輯《我愛核子能!?》。今年的反核遊行,他們再以「P.L.U.R.S電音反核陣線」之名,積極串聯電音圈的組織團體,試圖創造電音圈的人們接觸反核運動現場的機會、再度將電音卡車駛上街頭。



(圖:《我愛核子能!?》專輯封面,詹巽智設計。)


電音派對之於Vice City的意義

City表示自己從開始DJ起,便一直想盡量多嘗試舉辦「不單純強調音樂聆聽性本身」的派對,譬如透過設定出對當代社會進行反思的明確背景框架,將自己對科技、文明與現代都市的現實經驗,透過音樂轉化為一個抽象的氛圍,在此氛圍中提供聽眾與舞客透過感官的體驗與想像力,去捕捉到屬於City的主觀經驗,這是她作為一個party promoter兼表演者,透過派對試圖向外界、他人發出聲音、嘗試交流的方式。

City舉搖滾樂隊編制的音樂為例,與電子音樂進行了一些比較:搖滾樂透過歌詞的敘事,較明確、直接地表達出觀看、批判世界的一種態度,但搖滾樂傳達想法時所處的位置,像是面對著這個世界而發聲,提供聽者一個觀點、態度來做選擇;電音則透過抽象的聲音,營造出一個隱晦、想像的模糊音境,沒有論述、敘事、不具明確的指涉對象,而是提供了聽者將自己擺放進聲音建構的氛圍裡,近似於冥想般的,把原先的自我拆解、打散、甚至進一步透過撿拾起散落的聲音元素,重新組合、創造出另一個自我的狀態。這個過程提供人們反思、沉澱或者尋找自我的機會。同時,抽象、去中心化的音境也提供了相對的開放性,能夠讓每個人去探尋自己的主觀聽覺感受。


以Techno呈現科技的矛盾 

Techno,則將成為這場派對的中心曲風。Techno起源於衰頹的底特律工業城,透過非裔美國人的絕頂聲響技藝,將生猛的工業擊打聲與飽滿跳躍的節拍交織編緯,譜出了屬於底特律的城市交響曲。隨著銳舞狂潮席捲歐陸,Techno樂聲飄越大西洋,在歐陸的土地上萌芽、變異,與底特律城遙望共鳴,持續以聲音的實驗開拓聽覺的未知領域。

City認為,Techno慣用重複、規律的工業及電子聲響表現,以聽覺感知再現了我們身處的都市與科技世界:金屬、混擬土、玻璃、塑膠建構而成的都市景觀與空間,精準、機械化的運作模式、機械運轉的強勁動力、電力四竄流動。如此之聲響意象令人感到理性、冰冷、疏離,但強大的音浪撲來亦隱含著野性的生命力、欲掙脫束縛的騷動紛亂。理性與本能、抑制與狂放、細緻與粗獷、秩序與破壞……Techno似乎呈現出人類的科技使用所存在的種種矛盾性,而這些矛盾性卻又並存交融。

City期待透過電子音樂作為一個媒介,能夠觸發出某種既理性、又同時是感性,兩者相互交織的能量,創造出某種檢視、反思現實的場域。作為第一次的實驗,她也相當好奇,對於平時較少對這次主題有思考的舞客來說,會激發出甚麼新的火花,而已經對這次主題有關注的舞客則又會產生哪些不同層次的感受與啟發。

她也提醒,在現場需要較長時間的連貫聆聽,才能完整捕捉音樂欲傳達的感受,而派對上的音樂搭配影像,將會帶來緊繃的張力、沉重與壓迫的現實感。

巴比倫,一段實際存在的歷史抑或一個想像的神話,象徵了人類文明的發源與曾有的繁盛成就,但在人類的怠惰不振下文明日漸荒淫敗德,而自傲使得人類誇下海口要興建一座比擬天高的高塔以自比神祇,最終高塔傾圮,文明崩壞。當代的巴比倫何去何從,是將持續沉淪或重探新徑,6月15日的深夜,讓我們以聽覺作為探求的感官,思索我們的定位與未來行進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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